“阿九，方才那人為何喚你如初？”背著書袋子奔過來的鐘秋水和山娃子，來得一前一後。

鐘秋水望著那比自個兒顯得要年長個一、兩歲的長衫少年，心中浮起一股沒來由的敵意。

阿九不想多言，便徑直扯開話題問道：“近日你可瞧見過寶山哥了？”

鐘秋水著實被問得一楞：“寶山哥自然是在家裏務農活，自三伯伯臥床以來，他便不再出入學堂了，原本想要考取功名的心思也打消了！你今日怎的突然問起他來？”

阿九曉得這鐘秋水是個心眼大的，卻不想他這般粗心，便嘆了口氣道：“沒啥，只是許久不見，又聽朵兒姐姐即將嫁入戚家，便隨口一問！”

“啊！”鐘秋水被提了個醒，立即想起一茬事兒來，“我怎的把這一茬給忘了，阿娘令我下學堂之後先去鐘離叔家送個禮，小阿九，我去去便回，你且等等！”

阿九還當他真想起來了，卻不想說的又是另一回事兒，無奈的只搖頭。

山娃子一本正經的在石桌前坐了下來，一派‘沈穩小夫子’的模樣說道：“阿九你來，先將昨日教你寫的幾家姓氏寫一遍，再將習過的那些字都再紙上深刻一遍，我再教你寫些旁的。”

阿九點頭，亦是沒半分偷懶的默寫了起來。

阿九習字不久，字跡尚未能出落得秀氣工整，每每山娃子見了都忍不住搖頭，一副愁人的小模樣，倒是惹人發笑。

……

夜幕漸漸降臨，直到竈臺上傳來飯香，阿九這才猛然回神，阿爺年紀大了，這晚食原本該她準備的，這會兒倒成了她的夥夫。

山娃子肚子也適時的響了起來，便收拾了書籍、筆墨出聲道：“山窪子村的祖譜都叫你習了個遍，今日便到這兒吧，明後日下了學堂我要先替阿娘收了晾曬的菜才能過來，若是太遲不能過來，你便自個兒再多多溫習幾遍！想來這些個祖譜上的字也夠你琢磨了！”

“是，山娃子夫子！”阿九一本正經的應聲。

相較與鐘秋水的三心二意，在教她讀書習字方面，倒是山娃子更稱職一些，即便是背後有春桃嬸子與楊二叔的三申王令，山娃子能這樣不厭其煩日日皆來，對於一個天性尚且愛玩的八歲男娃子來說，也是實屬難得，阿九在心中不由對楊二叔一家更親近了一些。

山娃子一離開，阿九便趕緊的收拾好了石桌上的宣紙筆墨及書籍，小心的放回屋內收納衣物的竹籃子裏，跟著快步出來接過阿爺切了一半的野蔬。

“阿爺，放著我來！你忙了一日，且先去歇著吧！”阿九笑盈盈的將他扶至一旁坐下。

李老漢曉得她是個倔性子，也便順著她，坐下來‘吧嗒、吧嗒’的抽起了旱煙。

看著面前的這一片冒起了綠苗子的荒地，李老漢面上有絲欣慰，沒過一會兒卻又垂頭喪氣了起來：“咱這荒地長不出綠蔬，只能種些填飽肚子的憨貨，眼下倒是不愁，山野林子多的是可食用的野蔬，只是待到秋冬日便要難挨了，終日啃食土豆甘薯，我這一把骨頭的老漢倒是沒啥，你這等著長個兒的丫頭怕便不能出落得水靈靈了！”

阿九聽得撲哧一笑，隨即半玩味半認真道：“不能出落得水靈靈有何要緊，能活著便是老天爺恩德了。”

李老漢瞅了她一眼，無奈的搖了搖頭。

其實這事兒阿九也並非未曾想過，秋冬日兩季，足足半年時日，終日不吃綠蔬哪裏是那樣好熬的，而她這荒地能種出的只有誰家都不缺的土豆及甘薯，即便是想同鄰裏換食也不是不討人歡喜的。

突而想起了啥，阿九從懷裏掏出一個空空如也的錢袋子，又從錢袋子裏倒出一顆幹癟的菇菜。

“阿爺！”阿九拿起幹菇菜走到李老漢面前，跟著遞上。

李老漢伸手接過一瞧，猛的瞪大了眼：“你這，這是哪兒得來的？”

兩個多月前，她與阿離趁夜去康城接楊二叔的那一晚，馬匪在湯鍋裏煮的便是菇菜湯，期中還混雜了些臘肉，聞起來味道極其鮮美，阿九當時留了個心眼，在阿離砍死了那兩名馬匪之後，順手從草叢中拾到了一顆便一直收著，今日阿爺的話才令她猛然想起。

這一段事兒她自然不能同阿爺直說，便隨意扯了個謊道：“這是阿九在馬匪來那日拾到的，像是晾曬幹的菇菜！”

“沒錯，是菇菜！”李老漢擺在手心裏仔細的打量，不由尋回了些多年前的記憶，“當初老漢隨軍打仗，運送綠蔬多有不便，將士們終日只能啃食糙面幹糧，夥頭軍老將也曾想到過將綠蔬晾曬得幹了再行攜帶，只是發現並未能成事，味道如同嚼蠟，之後也便只能帶一些鹹食幹菜，倒是從未想過將這菇菜晾曬幹來食用！”

阿九點頭：“菇菜多有巨毒，能害人命！可若是懂得識別倒不失一道美味！”

“這倒是簡單，多采幾樣菇菜，抓些野山雞來食，記下無毒的便是！”李老漢簡單的出了個主意。

阿九聽罷眼眸兒著實一亮：“既然阿爺覺得可行，那阿九明日便多采些回來，趁著這菇菜尚且茂密，說不準便會成了咱冬日的一大吃食！”

“你這娃兒性兒急，倒正合了老漢脾性！”李老漢說出這話時，面上難得洋溢著笑意。

阿九咧唇一笑，沒再多言。

……

半夜，躺上床上的阿九翻來覆去，一時間未有睡意，傍晚時同阿爺在院子裏說的事兒令她滿心期待，只是這山林子裏菇菜種類繁多，若是皆要試過，還不曉得要毒死多少野山雞，想來也有些可惜，

對了，不曉得那藥冊子上可有記栽。

想到這兒 ，阿九立即伸手去枕頭底下尋找那本藥冊子，卻意外的摸了個空。

呀，那藥冊子明明一直擺在枕頭底下，怎的不見了？

阿九嚇得點起了燭火，東翻西找，卻是將整個床鋪都找遍了也未能尋著那本藥冊子，一下子整顆心都給吊了起來，緊張得冒起了虛汗。

那可是上一世的恩人——商陸少爺給自個兒進習的，怎的就不見了呢？自個兒實在太大意了，那樣重要的冊子，怕是連商陸少爺自個兒也是小心保管的，卻到了她手上不足兩日便不見了？

阿九尋得心急火燎，差點沒給自個兒來一記耳光。

她令自個兒冷靜下來，才幽幽想起今日上午春桃嬸子提到一句藥冊子，她曾捂在胸口暗暗思量，之後……

對，她帶上了山！

她揣在懷裏帶上了山……

想到這事，阿九立即翻找起了背蔞，只是背蔞是空的，裏頭所采藥材早已晾曬在外頭的三腳架大圓簸箕之中，那冊子必定是給落在山林子裏了。

阿九顧不得外頭漆黑一片，立即奪步出了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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